[60期] 六十期特刊|最受欢迎的十首诗
这张《穿过我的骨头的光打在你蓝色的身体上》是最受读者欢迎的照片
不知不觉,尚之空间微信公众平台已经迎来第六十期了。两个多月来,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诗稿、影像及画作,一边与各个方面的读者朋友们相互交流,辛苦并快乐着。今日稍作停顿,回放一下读者的反应,整理出来以下最受欢迎的十首诗,以示纪念。
重现的大鸟
我坐车到郊外一个很远的地方
去看望古人留在崖壁上的岩画
途中,在荒原的杂草丛中
孤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
我不知道它的名字
它只是跟我一样冷漠
毫不理会身边的风吹草动
我坐在车里,轻易地离它远去
不久便将它彻底忘掉
可我永远忘不了它的第二次出现
那是在回来的路上
我一直沉迷于遗嘱一样的古代岩画
那些受伤的鳞鱼
在滚烫的岩石上默默游动
并且吐出一串串泡沫
千年的风也不能把它们吹破
我虔诚的心灵企图领悟更多的道理
那只大鸟突然闪现在窗外
美丽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
这似乎是某种神秘的暗示
就在我惊异于大鸟的重现
不能把握自己的时候
心底已经潮湿如水
我漂游在命定的深深海洋
1989/10/26
细节
这些年来我一直惦念一个人
想想这个城市距你太远
我总是从人群中挤出来
回到自己的小屋
黄昏时分
燕子在院子里鸣叫
我盘腿坐在床边
看到褐色的门和门外的暮色
还有暮色中的苹果树
和我一样被风悄悄吹动
心里就忍不住发出一些声响
不知在什么时候
我无意中展开手掌
就会暴露许多感人的细节
1988/8/1
状况
我走过许多地方
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
现在我坐在这里
凝神窗外静穆的青青山峦
仿佛沉浸在浓重的心事里
沉浸在暮色苍茫中
我一直想对面前孤立的青山
说些什么
我有许多绚烂的梦想
生长在遥远的地方
可我足不出户泪不垂落
这些感人的细节
使我坚强而伤感
我的瞩望沉着并且清晰
等待爱人
也等待杀手
亲切的画面如满天飞雪
纷扬着我的一生
1989/9/25
易感的时节
十月,易感的时节
就在意料之外
雪像重复的心事
悄然飘落在黑夜
飘落在火车经过的山岭
令我梦中沉痛
暗自经历一场悲伤
当我苏醒
心中残留雪意
我准备进行一次彻底的回忆
而窗外树木青翠
花朵鲜艳
我在寒冷和温暖之间
漂移不定
1988/10/20
进入深秋
中秋已过,暑气尚未示弱,
沉闷已久的生活
一仍其旧,深不见底:
依稀怀抱希望,依稀丧失殆尽。
如同临终前瘦弱的父亲,
稀疏的胡须,依然夹杂着
难堪的坚硬和无奈的苍白;而母亲
在悲悯中不改倔强,一生
只用苦难抵御苦难。我的命运
不会比这更好,我只是
在驱车上班的途中,偶尔
回想前世今生,就像我在永远陌生的
人群中,偶尔回到自己的内心,
偶尔写诗,偶尔吟诵。你看,
此刻公路两侧,那些历经长夏消磨的
阴郁丛林中,偶尔隐藏着
几株南美木棉,枝头缀满了
娇艳的粉色花瓣,呈现春天般的
梦幻景象。它们几乎
被长长的绿化带所淹没,沉默着,
孤立着,仿佛我的同类。
它们枝叶将枯,一树柔光,
绽放着,闪耀着,隐约
与我息息相关——
那或许是往昔岁月
某些晴朗的日子,或许是
青春年代某些灿烂的笑容,或许
它们才是真正呈现的主题,
突破抒情的引子,直指世道人心:
我已进入深秋,树叶落尽,枝头
再现柔光。
2009/10/18
怀旧的量词
一间黄泥小屋
一只油漆剥落的方木凳
一张忧郁的白纸
一株失掉热情的葵花
一本被人撕去尾声的小说
一声最初的叹息
一块性格内敛的伤痕
一次寂寞的神游
一抹浓烈的夕阳残血
一阵不知去向的疾风
一个人
一份绝世的好心情
1981/6/16
遣怀
刚刚暴雨结束,台风隐匿。
现在我清理杯盘残迹,重归宁静。
烧水,洗茶,温壶,冲泡,然后
静观默期,领略嫩芽舒展,含英吐绿。
低斟之处,碧波闪亮,汤色凝重;
高赏之时,清流入唇,苦涩盈喉。
渐渐苦尽甘来,舌根回香,
犹如往事倒流,当年梦圆。
这些过程细微而缓慢,可以借机调息;
其中滋味醇厚且幽深,只能自己品味。
我忽然想告诉你,这只是一壶
普通的绿茶,并非这些年来
我一直沉湎其中的陈年普洱,
或者,欲罢不能的凤凰单枞;
然而形质彬彬,是今年雨前采摘的新芽,
未染尘世的习气,可以放心饮用。
闲来偶啜,可以洗肺腑,清心火,
怀旧人,遣长夏。
这正是分别之时,我送给你的礼物,
你是否已经启封,正在举杯?
就像我现在坐在窗前,
与茶隐约耳语,饮到微醺,
放下我的心事,体会你的新知,
等待另一场
来不及命名的风暴。
2009/6/28
无题
谁能够割裂灵肉
谁又能抵达彼岸
熟悉的人群,陌生的面庞
昨夜如此漫长,来不及天明
背负歌声,空怀旧梦
我情愿连悼念都放弃
无可言说,沉默总是
善良的中药,消磨时光的老酒
不可能的爱情,人世间的纯净
终究是柔软的一小部分
2008/3/23
挽歌:飞越黄土高原
千里迢迢,护送父亲的骨灰
返回西北乡下,入土为安。
从广州出发,坐火车到西安,再坐汽车
到泾川,到高平,到原尚。
一路北上,深入乡野,正好迎面赶上
多年不遇的暴风雪,身体
被穿透,被凝结,被损伤,
彻夜的大雪如哀乐纷落,在黑暗中
模糊了阴阳两界的视线。而此刻,
告别坟土,告别乡亲,返程的飞机
正飞越黄土高原,我依窗看见
天空一碧如洗,大地惟余莽莽,
感觉自己好像远离了人间,从另一个
陌生的高处,侧目,进而
俯瞰,第一次看清了世界的面目,
或是终场的一幕,简单得只剩下
一种色调,一样表情:所谓山河,
都已掩盖成梦;所谓万象,
都已幻化成空。白色茫茫,
昨是今非,整个世界都已与我
就此了断,仅剩一道幽深的山谷
尚未被掩埋,赫然呈现,横亘
在雪原中央,既被包裹着,
犹如经年累月的阴唇;也被映衬着,
犹如风餐露宿的刀痕,仿佛
这就是人世间可堪挽留的
惟一的记忆,永恒的
爱,美,或伤。
2009/11/21
两个瑞士女人
两个瑞士女人,看上去瘦弱而疲倦,
但是顽强,深陷的眼睛里仍有光芒。
她们是山区教师,利用暑假来到中国,
从香港到深圳,再到广州,然后
乘坐火车,一路北上,准备去古都长安
看看神往已久的秦始皇兵马俑。
为了这个梦想,她们已经筹备了多年。
三十年前,她们碰巧坐在我俩对面,
羞涩而警觉,拒绝任何食物,甚至水。
三十年后,她们意外进入我们的回忆,
而我们刚刚意外重逢,刚刚一起
喝过早茶,正坐在长途汽车站的
候车室里。“她们只喝随身携带的牛奶”
分别之际,你扬脸说话的样子一如往昔。
虽然半生已逝,但相遇仍然似梦。
两个瑞士女人的口音有些奇怪;
当往事开始恢复记忆,你已远渡重洋。
2015/10/26
注:这十首诗完全根据读者在微信及微博上的阅读量来排序,最高的8936,最低的1045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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